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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amuel的信





Sam:


或許收到這封信的你,心中仍是陰陰沉沉。自你中風以來突然半身不遂,就算現在過了10年這段經歷仍歷歷在目。你在醫院裏終日躺在床上,以為死亡即將來臨,又想人生會否就此完結,聽着母親在你床邊飲泣。但你活過來了,身體撐過了復健,唯心中仍有個不見底的空洞。你能跳能走,卻只想每天躺在床上。不知生活是何物的你,把自己困於這個自己的90尺小宇宙,整個世界就只剩下自己和電腦。這又似沒有人接受你、沒有人明白自己。我不知從何聽過精神健康,大概是學校的通識教育吧。我的感覺好像跟一些徵狀定義重覆,我是否可以求援?你很害怕。你真的很怕。明明在快餐店也不敢點餐,那天竟鼓起勇氣,瞞着父母跑到中學旁邊一個政府診所。在那裏遇見了一位年輕的女醫生,大概她那件白袍真的能使人信任,我剛進去,便第一次將內心的話說出。我仍記得,雖則有口罩相隔,她雙眼流露的是同理心和擔心。坦白說,我真的很怕。我怕我是個精神病人,我無法接受自己是一個不正常的人。電視裏精神病患不都是瘋瘋癲癲、被人厭惡排斥、什麼也做不了嗎?我望向自己,心中油然而生的厭惡瞬間把我的視線從鏡子移開。我早已抬不起頭,我更加不能接受自己是個精神病人。結果我沒有選擇轉去精神科,便留在診所由醫生跟進。古人說諱疾忌醫,即掩耳盜鈴之理。我正正因此更避開覆診,更隨意用藥。


轉眼已到大學,作為學生缺乏經濟來源,又不想父母知道自己的掙扎。幸好大學有完善的醫療服務,診所八號房醫生從我本科到研究生的時期一直陪伴着我,他會在自己緊湊的時間之間,花幾分鐘嘗試開解我、嘗試去表示他的關心。雖則單單食藥不能解決問題,但他真摯的關心把我心頭暖上好一會。唯大學裏高度競爭的環境和學業及對前程的壓力,使我心中一直無法放下自我厭惡的鬱結。心中的黑洞時大時小、反覆未定。因為錐心之痛及不安, 我眼中只見自身痛楚,而不見他人,看不到世界。被吞噬的並不只有自己,還有每個在我身邊的人。透過大學輔導服務,我接觸到認知行為治療(CBT),慢慢我透過治療,梳理情感,釐清思考。在一大堆黑泥般的情緒裡隱藏着的,是縱橫交錯的負面思想。治療中我每每穿過黑泥,逐條線索去重新整理。過了一段時間後,我突然發現原來心底仍有一絲平安。


人總喜歡為自己的經歷尋找價值。從另一個角度看,正因我們相信這些經歷有價值,才能發掘到自身的體會。過去確是不易,但我仍活下來,那還有何懼?又有何憂?卻又因為這些經歷,我才有機會去與不同人心中的酸苦共情,並慢慢體驗到原來有太多人雖有情緒問題卻從未敢言。東方男性素來被認定對自己要求嚴格,但經歷這一切才發現,原來人獨自能控制的並不多。正因此,我有機會以另一角度去走人生路,過程所走之遠、所看之景大概是你現在沒法想像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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